四芒星弦壹✧

随缘更新!(๑•̀ㅂ•́)و✧

[星馆♀] 花开之日

✧写了花吐症+民国背景的星馆!

✧全文1w字左右,希望能看的开心!

✧愿你好梦


Summary:


花有重开日,人无再少年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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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明时节雨纷纷,春日的温度也随着雨水的来去起起伏伏。前两日的穿着尚是短袖短裤不打紧,这几天就毛衣长裤要穿上身了。

今天温度倒是回升了不少,太阳也出来了,可到了晚上我却一直打喷嚏,鼻子也痒喉咙也痒,脑袋还隐隐作痛。我想,不会是要感冒了吧?

前天降温,我没看天气预报,开着窗睡了一晚,寒气灌满了一屋子,第二天我还是活蹦乱跳的。今天温度回升,却反而感冒了?


我边觉得奇怪,左右也是无事,便早早收拾着准备上床休息。

洗漱完瞥见阳台上的多肉,是前两天我和叶星朗逛夜市时,好奇买下的。圆圆一个绿色小球,鼓鼓的叶片簇成花苞般的形状,此时从花心处伸出一条小穗,像是要开花了。

我随手给它浇了点水,希望它真的像星星保证的那样容易养活。

回房间时,隔着玻璃的门又朝那花望了两眼,好像忘记了什么事要说似的。可其实并没有这回事,于是便这样若有所思地回床上睡去了。


睡前熄了灯闭着眼,脑海里不自觉昏昏沉沉地演起那晚的夜市。叶星朗在前面走着,我在他身后,拎着我们的花,一步挨一步地跟着他。我不由得想起小时候,踩着星星的尾巴回家的晚归路。只不过那时路上安静得很,路两旁的灯光昏黄地洒下来,头顶是幽蓝宽阔的夜空,一颗又一颗的星星连成路。我数着星星回家,路再长也不觉得远。而此时在这夜市里,丁香市没有星星的夜空笼着地上密密匝匝的人,密密匝匝的声,笑闹声连成一片,人流拥挤过来又散开。他们远得很,吵得很,只有我和星星是近的,安静得能感受到相牵着的手,各自脉搏安稳一致地跳动。

远阔而幽深的世界里,会有这样一条路,一个孩子独自数着星星回家;会有这样一个角落,一个人和另一个人秘密地牵着手潜行。一些小小的快乐暗自在心中烟火般绽开——也许稍微抵御些这现实的寒凉。

会有这样的时刻,翻来覆去地想着那时小小的烟火的时刻。暗自秘密地爱着他,心热到沸腾了理智。可夜终归是凉的,冷的空气呼吸进身体,纠缠起纷乱的思绪,勾起喉咙中一些难以忽视的痒意。仍不住咳嗽出声,喉咙有些撕裂的疼痛,仿佛有什么被随之吐出,我也无法去在意。没来由的疲倦已然俘获了我的意识。昏沉间,任由自己沉入温暖甜蜜的黑色梦境。


渐渐仿佛有女声,在耳边温温柔柔地唱着:

“劝君莫惜金缕衣,劝君惜取少年时……”


像从云端飘落地面,我恍惚间睁开眼,眼前是干涸的血一般的暗红。



朱漆雕花的床架,雪青缎面的被,斑竹的屏风挡了外头橘黄的光,轻纱被拢在床架的立柱两边,隐隐有晚香玉的香气在夜色中浮动。不远处乐声传来,像是胡琴在咿咿呀呀地拉着,道不尽的哀婉凄凉。

而女声似乎无情,继续合着这乐声徒劳地唱:

“有花堪折直须折,莫待无花空折枝……”



我便随着这混沌的乐声,慢慢从床上坐起。不想惊动了一旁站着打着瞌睡的一个小丫头。那丫头见我醒了,大惊失色般,往外逃也似的跑了。

骚乱,叫喊,呵斥,哭泣,忽然间搅在一处,打断了这暗夜中凄婉的胡琴声。可一切又突然安静下来,有人脚步匆匆地走向里屋,推开屏风,露出一双我不算陌生的碧绿的眼。


她走到床边坐下,一把把我搂进她的怀里。淡雅的香气笼罩过来,像是一张细密的网把我网住。


“孩子,你可算是醒了……”


一种熟悉的酸涩感又涌上鼻尖,我努力抑制住自己想要流泪的冲动,心中既迷惘又冷静。

那是夏阳的眼睛,我这样想起。可我为何会在这里与她相见?


这里,又是在哪儿?







我仍在丁香市——不知多少年前的丁香市。

一场高烧忽然袭来,将“我”烧得连日昏迷,请来的大夫束手无策,家中各人也避我不及,唯恐染上这怪病,就此一命呜呼。大概是最后喘息着的夜晚,我却奇迹般地清醒过来。大夫说,此后只要好生休养一些时日,便可完全康复了。

夏阳握了握我的手,低声说:“没事了,都会好的。”

我却忘不了那大夫见我时怪异的眼神。


夏家此时在丁香市,正是风头正盛的时候。各式各样的产业,也都有涉猎,在当地正是地头龙一般的角色。可我身处这偏僻的白房子,除了这些任谁都知道的背景,却也没法了解更多。

夏阳说,父亲在外多日,最近大概也难回来见我,让我不要挂念。最近家里没什么人来往,要是我怕寂寞,等我好些,也就请点亲朋来家里坐坐,聊聊天,和我作个伴。

我也乖乖听她的话,一直安静修养着,终于休息到能坐在屋外的连廊上吹吹风的地步。廊上蓝绿镶白的石质栏杆,鸡油黄的窗框嵌着绿玻璃,镶在白砖砌的墙上,几根白色雕花的立柱顶着雪白的顶,平平的顶上加高了十几寸,略微隔去这夏日日光毒辣的温度。我坐在连廊的藤质摇椅上,自二楼往下望,一楼的院子里,围着两栏常青的树,相衬着两个方形的花圃,花圃里只种着细瘦的不知名的玫瑰,草皮一茬一茬齐整的新绿,也许前两天才有人修剪过,显示出此处虽素雅,却也有人精心打理着的样子。花园外,有细铁雕花的黑铁门,门外象牙白的台阶盘旋着向下,消失在一旁郁郁葱葱的绿的尽头。那浓郁的绿色漫山遍野,偶有一两朵极红艳的花点缀着,好似在画中才有的景象。只是随着阵阵山风一起摇晃起来时,才有一点现实的真实感。


“小姐这样受了风,一会儿又要不好了。怕是太太知道了,要怪罪的。”

一旁削面瘦骨的利落丫头这样细声劝着,我不好多说什么,又贪恋这外头的空气与美景,一时只当没听见。这凝固又流动着的绿与白,自然比屋中蓝色方樽里的花耐看得多。我从房角这头,细细望向台阶那头,忽然见院中有人从屋里匆匆跑向铁门。门外有人站着,一个稍矮的,一色墨绿的衣裙,宽沿的帽子上扣着面网,网上一点细碎的光,随着那人转头的动作闪闪烁烁。另一个稍高的,帮忙打着阳伞,伞面遮去了他的脸,只能见其下皱褶齐整的深色裤装,与黑色靴跟上一点白色金属般的闪光。

大概是夏阳刚从外面回来了,和来的那人说着些什么,他似乎推脱不过,终于是摸摸颈后,应允着点头。

刚刚还在我身边照应着的丫头,早已匆匆跑下楼,此时正替他们把铁门拉开,我好奇地探头望去,来人深色的军帽被他摘下,拿在手上,南国少见的金色头发有些不听话地四处乱翘,与他整齐的衣着颇不相称。可一种熟悉感蓦然涌上心头,直直击中我一般,让我一时间僵在原地无法动弹,只是盯着他。

而他也好像感受到什么一样,抬眼向我看来。目光交汇的一瞬,我像是被什么呛住了,忽然剧烈地咳嗽着,止也止不住。夏阳见状,又开始大声责备起丫头们来。

可我管不了那么些了。金绿的眼睛,一瞬便将我捕获。我知道我向来困在他的眼睛里——可我没想到我会在这儿遇见他。喉咙又是撕裂般火辣辣地痛,却空空的,什么也咳不出。夏阳还在楼下,掀起了面网,指挥着仆人们替她更换了衣物上来看我。他却已经上楼来,在我身边替我抚着背,关切地问着我是否还好。


叶星朗,我这样在心中念着他的名字,终于勉强压制住那喉咙中的痒意。抬起头对他微笑,声音有些哑地告诉他我没事,只是呛着了。他便也安心地笑起来——礼貌地笑起来,眼尖唇角都是刚好的弧度,拿过一旁的水杯递给我,温声说着:

“你没事就好。”




“与君初相识,犹如故人归。”

星星后来说起我们在此的相遇,居然会提起这样的诗句。我笑着问他何以见得,他却歪着头想很久,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。最后把问题又抛给我:“你肯定也是这么觉得的,对吧?”


我当然说对,可惜这里的他不会懂为什么。他来时虽然身着军装,也只是在军里挂个虚名。被丁香市的阔人收养,一直被当成私生子看待,他的养父对他向来不甚在意,于是他便游手好闲地活到现在。家中替他找了事,他也就无所谓地担下来,却总是半路开溜,混迹于丁香市花红酒绿的交际圈里。

上次拜访夏家,不过是在聚会结束后,他暂当个司机,帮忙把女宾送回家去。夏家这处郊外的白房子离得最远,夏阳也就是他最后送到家里的人。夏阳一定要留他进来坐坐,于是又不巧结识了个病怏怏的我。一来一去竟聊的投缘,此后便常被夏阳邀请了来夏家。

有时只是他自己来,有时和被邀请的那些人一同来。宴会上谈过天,打过两圈牌,开了席,吃过饭,留声机里放起活泼的舞曲,他却不去客厅和年轻的女宾跳舞,非来二楼找听着楼下热闹的我。


此时丁香市已进入夏季,郊外此处避暑的白房子位于山上,倒不是很热,只是湿气重。夏阳坚持着认为潮湿于我的肺病有益,让我在这儿把病养好了再回大宅。

于是在这样的夏夜里,乳白湿润的雾气包裹了有棱角的一切,绿玻璃窗上也蒙着一层水雾,像是装了冰块的玻璃酒杯。可山风吹得半开的窗吱呀呀地直响,也驱不走一丝闷意。到处都是湿黏的,空气里轻轻一攥就要滴水,除了自己穿着的衣物,我不乐意挨着些什么,只怕今晚才洗过的澡多余。我站在门前,隔着成串的珠帘往外看,昏暗的连廊被楼下灯笼的光微微照亮些,那儿的人刚刚跳完一曲,正拍着手,像在起哄要谁唱歌。我记得这次的宴会,是夏阳把此处的场子,借给交好的某个生意人请客。此时那人也有些喝醉了,正举着酒杯冲来宾大声说些什么。众人脸上各自玩味的笑,我在楼上恰好看得一清二楚,倒也算解了闷的有趣。


这时叶星朗却不知从什么地方摸了上来,从黑漆漆的连廊那头,无声无息地走至我房门口,忽然探过头冲我笑起来。我本专注看着楼下的热闹,此时被他这样一吓,不由得唉呀一声,惊叫出声。他倒是恶作剧圆满完成般,含着笑,低声对我说:

“看来我来的不巧了。你独自在这里,倒好像有些你自己的乐趣。”

我刚被他这样吓着,心里却有些不痛快地应到:

“你怎么不留在楼下,偏偏来扰我?……我还以为你正玩的痛快。”

话刚出口便脸热了一阵。也不知自己在埋怨什么。


他仍是笑吟吟的,不在意地和我道了歉。我自觉失言,也就顺着台阶下了。两个人隔着珠帘,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,低声聊起天来。而我暗地里总在想,他是怎么到连廊上来的……明明这儿并不连着楼梯。

可他半句不提此事,只是倚着门框,和我说些最近遇到的趣事。

“萨妮那个女孩子,你应该认得吧,周家的那位二小姐。”

我歪着头略想了一会儿,想起张和他一样不寻常的面孔来,偏过头回他:

“是那个混血的女孩子?上周见过一面。”

“对的,就是她。可我说的是她和她表哥……”


周家的二小姐,周萨妮,她父亲周协也算是丁香数一数二的阔人。她母亲原先只是场子上摇筹码的。周家正室只生了个儿子,被他父亲从小带在身边管教。而周协又是个四处留情的,他那些儿子女儿们,除了接管家业的大儿子,剩下的分过,大概只能让这帮阔少爷小姐喝喝西北风。周家那些大概也是知道这么个理,一个赛一个的能败家,各个都是交际场上极有手段的人物。只是被人戏称,像是几年没吸过人血的周家蚊子。可也总有冤大头被他们捉了去,一时间你情我愿,倒成就了太太老爷们牌桌上大半的谈资。

周萨妮也算是这谈资中出挑的主角。她和她母亲如出一辙勾人的绿眼睛,是这交际场上有名的常胜将军。宴会上,太太们总斜着眼觑她,啧啧地倒向一旁的女伴,附身咬耳朵。可那天我难得参加一次楼下的聚会,没能得见这听说中的场面,倒是传闻中的本人,见了我便开始诉苦。


“夏池,我可真羡慕你。”

她擎着杯酒,头也没回地冲我说了这么句没头没脑的话,接下来仍是盯着宴会中不知哪人,像是没了下文。


我的病还没好全,没法喝酒,见她没有想继续说的意思,便想着去另一桌把酒换了果汁喝。可她此时又幽幽地叹一口气,终于是转头看向我。那双暗夜中的绿眼睛,看得我一愣,便停下来,等着她将要说的事。


“同样是姨娘的孩子,为何你就生得独一个儿,我却得这样辛苦经营?”


我一时间竟没法回应。她又深深地看我一眼,凄凉地笑了一笑,便转身走了。

不知又要奔赴向何处的归宿。



“萨妮爱上了她那表哥。要我说,两个人应当是很相配的。”星星鼓着嘴,微微皱起眉,若有所思地对我说着。

“那有什么不妥么?”我只顾盯着他那孩子气的侧脸,想也没想便直接问他。

“她表哥……偏偏是周夫人娘家的人啊。”

星星仍是皱着眉,只是这样说。


我这时才想起,周家那场婚礼,当年也算是丁香市里津津热道的话题。隔壁市里富豪的千金,嫁给了丁香市的金龟婿,才子佳人,原也是一段佳话。

“她表哥也就是这几个月,随他父亲来丁香市转转,顺带疏通疏通人脉。可偏偏在聚会上,遇见了萨妮。”

“两个人算是一拍即合,不出几日便如胶似漆。说真的,这么些年,我还从来不知道,周萨妮也会有那样为别人心神不宁的样子呢。”

“可是她表哥家的背景,你也知道,不会让他和萨妮在一起的……”

“两个人现在,也已经断了吧。”


星星忽然沉默下来。我盯着半透明的珠帘,成串的珍珠被夜风吹起,又落下,碰撞在一起时,发出细碎的沙沙声。我想起那双暗夜中的绿眼睛,心中默然地,有些酸涩的冲动。我不知身边的他是否正盘算些什么,此时我只想与他纠缠着,紧紧相拥……以缓解心里这样苦涩的不安。

他却先一步,悄悄把手伸了过来,轻柔地捉住我的手,指尖扣进指缝。楼下的乐声仍响着,远远地,像是隔着一层水,朦胧地响着。我们依偎在这黑暗而静默的角落里,潮湿的夜,总会给予人一种密不可分的错觉……我尝到他嘴里淡淡的苦涩的酒味。我想,但愿我们都醉了。





夏阳曾有过一个女儿,也唤作夏池。

那时夏家还没发达,当家的也不像现在这样,天天在外忙着。只可惜那小姑娘先天不足,没到三岁便走了。

夏阳也许自那时起,心便冷了。夏家夫妻两人也渐生嫌隙,而夏家的生意,偏在这时红火起来。当家的从此开始在外不着家,夏阳也不过问,只管待在老宅,吃她的斋,念她的佛。

直到两年后的一天,正是夏日最闷热的中午,蝉鸣声日复一日聒噪地响着,那丈夫也未曾事先告诉一声,便忽然回到夏家的老宅,还领着个小女孩儿。


“她叫夏池。”


他只说了这么一句,便头也没回地又走了。只吩咐把这女孩留在家里,让夏阳照看。

那女孩眉眼性格,确实都和死去的夏池像极,年龄也不过三四岁的模样。

夏阳看着那女孩,久久没有说话。却是女孩忽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,低声唤夏阳:

“娘……我回来了。”



“其实那时早有人传,夏家当家的,在外养了个姨娘。”叶星朗看着朗月的夜空,这么和我说着。“你大概也就是她的孩子。只是夏阳默认了你是夏池,你就成了夏池。”

我一时间默然。虽说是我哄骗他,说自己高烧一场,过去有些事情记不大清,让他帮我去夏家老奴那儿打听些夏家的往事。可没想到他真信了我的话,这样尽心帮我打听。更没想到,这往事竟是如此曲折。

死去的夏池,死而复生,死而又生。我竟困在这样的身体里,要是选择与这样的过去纠缠不清,大概只会是折磨自己。

我把头埋进臂弯里,趴在栏杆上,想了又想,最后还是只能说:

“既然是往事,就还是让它过去吧。”


星星却像是眼神微妙地看了我一眼,只低声说:

“那你还是得记着……你不是夏池。”


我一时没理解过来他的意思。又想着他最近好像总爱这样偷偷溜进来见我——明明和夏阳说一声,从大门堂堂正正地进来,大概也是一样的;又想着这些日子我咳嗽得厉害,还是让他少来。可他来时,我就一点也没病着的迹象,于是不管怎样地劝他,他也不肯少来见我。这几日夏阳也正忙着在外交际,倒是便宜了我们,能整晚整晚地待在一起聊天。


“你平常要是能多出去走走,也许能好的快些。”

我正给他看今天我用蔻丹染红的指甲,他却这样和我说。


“出去看什么?又去聚会上看你和那些女孩子眉来眼去?我才不去呢。”

我半开玩笑地应他,他却像是认真起来,捏住我伸过来的指尖,目光灼灼地盯着我,说:

“不许胡说……你何时见过我这样?”

“我当然没有——你说的,我天天待在家不出去呢。”我低着头,又去摆弄那指甲上红色的一点点,“可像你这样的人,我总也会听说……”


他却是沉默着,没再接话。

我低着头,盯着指甲上鲜红的那一点,忽然明白过来,现在大概仍只是我在爱着他而已……也最好如此。



“太晚了,你该回去了。”


我转身,想回我的房间里去。可一阵猛烈的咳嗽阻止了我,又是熟悉的,撕裂般的痛,有什么被我吐出,落在我捂着嘴的手心里。星星不安地朝我走近,而我只是挥了挥手,让他别离太近。


他终于是离开了。我站在门边,松开攥紧的手。手心里有几朵花,细细的花瓣瑟缩在月光下。今夜依旧是朗月当空,只有几颗寂寥的星。




自从那日起,我的病竟又一日坏似一日,但只是咳嗽着,并未发起烧来。星星也再没来见我,我只是想着,他不来也好,至少不用因此再担忧他的身体。

可终归是不习惯的。坐在连廊上,总是不自觉地望着那铁门,像是在等什么人出现。一心又盼望着这病早些好了。若是能重新来过,我想,只希望我与他初见时,不再是那副病怏怏的狼狈模样。

终日无风也无雨。这几日连夏阳也不在家,听说是在外忙着,也不知忙些什么。只是白房子里的丫头们,都难得偷闲,散漫了不少。这日我没有到连廊上去,呆在房里看一本小说,房间外头的两个丫头边打扫着,一边聊起天来。我本就心烦意乱的看不进去,索性只把书搁在腿上,听她们正说的事。

这不听不要紧,我惊得差点把书差点抖落到地上去。

那周萨妮,竟是死了。


“……听说是在山上被人发现的,太太也就是为这事去的周家。”

“听说昨天不是还在她表哥的饯行宴上吗,怎么好端端的,第二天就走了。”

“她和她表哥那事你又不是不知道。要我看,指不定是被谁谋害了呢。”

“这可别瞎说,我受不了。”

“我可没胡说,你是不知道,那姑娘被人发现时那惨状……”

“算我求你,可快别说了……”


声音逐渐小了去,只留我一个人呆呆地,坐在房间的床沿上。

好端端的,美丽的女孩子,生来便与众不同的女孩子,那暗夜中凄楚的绿眼睛,可好歹是活着的。终于是厌倦了这样经营着的一生么,我恍惚间,又想起那夜她说的话……可大约不会是因为这个。暗夜里的人,眼睛里怎么会有那样星星点点的光。

她的爱!我忽然清醒过来,怔怔地盯着蓝色方樽上,那一颗小小的绿宝石……她那失魂落魄的爱——吸人血肉的爱!


她和我,大约患了一样的病,可惜现在她却是无可挽回了。我拉开抽屉,看着里面的一角,被我用手绢包起藏好的那些花。我的病一日重似一日的这些日子里,这儿又藏进了许多,现在几乎有一小捧了。它们离开我的身体,却依旧鲜活,没有一点枯萎的迹象。我盯着它们,终于是一把抓起,准备丢了去。可掀开门口的珠帘,却差点和什么人撞上。


会出现在这儿的,也不会有什么人了。星星大概是刚从什么地方赶了来,他又穿着我们在此初见时的那套军装,有些气喘地看着我。我只对他说:“我都听说了。”


他便了然地点点头,向我伸出一只手,眼神有些决然地,低声说:

“我想带你走,我必须带你离开这儿……”

“和我走吧。”




人降生在这世上,借了谁的眉眼,穿了谁的皮囊。都是最无可奈何的事。

夏阳坐在高椅上,冷冷地盯着我。我低着头,只暗自祈祷星星不会有事。

只是这儿太冷了,像是三伏天最大的太阳也捂不化的一块寒冰。多少年,冻在这里,冷在这里。


“你不是夏池……你明知如此,也敢这样任性自由?”

堂上的人,气得声音都颤抖着。

我却在想,夏阳的阳,不是天上照耀着一切的阳。她是水中倒映着的太阳……是池中的阳。清风吹过水面,便不安稳地碎裂开。

也许是我不孝,没法顺她的心,遂她的愿。

可我生下来,又哪里是为顺谁的心,遂谁的愿?


原本的夏池早已死了,卑微地替夏池活着的夏池也死了。可我却不愿就这样替谁活着,最后死去。

星星低声说,你得记着,你不是夏池。夏池不会爱上夏阳看不上的人,不会做不相配的事。夏阳恨极那第二个夏池,又爱极那第二个夏池。她自己的那个夏池朦胧活在她的幻梦里,永远的天真可爱。第二个夏池便学着她幻梦里的那个女孩,一样地举止谈吐,学着那个女孩笑,学着那个女孩向母亲撒娇,续了夏阳的一场旧梦。


孝是儿女跪倒在高堂下。高高的门槛,高高的房梁,高窗前高椅上坐着双亲。儿女低下头,深深叩首,“感谢父母养育恩。”


我也低着头跪下,砰的一下,膝盖大概已经青紫,阴冷的青石地板渗入丝丝寒意。我却只是低声说:

“我不是夏池,我当然知道……”

“……可你知道,你的夏池怎样死的么,夏阳?”




胡琴声又响起来了。调依旧是那样的凄婉,却少了女声作伴。我的腿早已跪麻,终于是被丫头们搀着,扶进房里去,一下倒在床上。床吱呀一声,倒像是愉快地正松一口气。我心中仍有些纠结着,却又没来由的自由地快乐,不由得和着那胡琴声低声唱:

“有花堪折直须折……”

此时一转头,却正对上一双含着笑的眼睛。


“你真是!怎么每次来了都不忘吓我!”

我低声埋怨着,作势要伸手去打他,可忘了腿正不利落着,唉呀一声又倒在床上,差点把自己的鼻子压扁。星星连声道着歉来扶我,我却是自己用手一撑便起来了,和他面对着面,鼻尖差点擦着鼻尖。他温热的吐息呼在我的面颊上,有些细微的痒。我的脸又热起来,连忙往后避开些。却见他也和我一样的反应,脸颊也是烧红起来,直勾得我又有些想凑近他的痒意。

“我现在便想和你走。”我自顾自地这样说。

他却是笑起来,“你又忘了你的腿……要么,我背你下山去?”

我倒是没想到有这一层,一下被他说动了心,犹豫着问:“真的可以么?晚间的山路大概很滑吧,容易摔了。”

他仍是笑着,向我伸出手。


“来吧。”



平日里见惯的,那些浓郁的绿之中,竟然隐藏着这样齐整的一条山路。那红色的一点点,是山间早开的杜鹃。再过几日,大概便能见到火燃起一般成片热烈的红。此时我附在他的背上,头顶是一颗颗干净灿烂的星子,伸手想摘一朵鲜红的杜鹃别在他鬓间,却还是收回了手。

星星笑着问我:“怎么不折啦?可是你自己唱的,‘有花堪折直须折’。”

“还是算了,人家正活的好好的,大概不愿被我折了去吧。”


走至山下的柏油路上,我的腿也好的差不多,又怕太累着他,便要下来自己走。边走边问他,我们要去哪里。他却是狡黠地笑起来,说一会儿便知道了。

确实没走多远,路的尽头一转弯,便拐进另一个世界一般。眼前人流熙熙攘攘,到处张灯结彩的。小孩子们点着炮仗,在人流里钻来钻去地躲着玩,衣着或齐整的或寒酸的人们,也都各自微笑着聊着天,或是正和买些小玩意儿的摊主,大声地讨价还价。头顶的满天星子的天幕,笼住地上的人间烟火气,这样有希望和生气的世界!我和星星在这人海前,静默地站了好一会儿,终于是他紧紧牵住我的手,走进这世界中去了。


“要是不用烦恼回去后那样多的事——我真觉得自己好多了。”

我恨不得多长几双眼睛,东瞧西看着,还不忘和星星说着。

“我早说过——你要是多出来走走,会好的快些的。可惜你那时不信。”

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,握着我的手紧了紧。

“好啦,我和你道歉。是我误会了你了。”

我想起那日的事,此时心里却又不明白,那夜自己为何会有那样的误会。这样患得患失的心情,倒把自己变得不像自己。我暗自叹了口气,只是不愿再细想。


“看看有什么想要的,我替你去买。”他俯身在我耳边这样说,牵着我在人流中慢慢地走。可他个子高,看东西也不似我,得在人缝里觑着眼看,一下便自己看中了个淡青珠子串成的手钏,买下来硬送了我。待我戴上了,又来牵我的手。凉凉的珠子贴在手腕上,他牵着我的手,却是温热的……

我忽然便停下脚步来。眼睛圆睁着,望着他。星星回过头来看我,问我怎么了。


“你的手……不该这样暖。”

我直直地望着他,终于苦笑起来。


却像是在他意料之中。星星眼神极平淡而温柔地回望我,终于如释重负般,微笑着对我说:


“你醒了啊。”





睁眼,房间里仍是黑黢黢的一片,我开了灯,仍有些没缓过神一般,走到阳台上吹着风。低头又看见那盆多肉,穗上的花已有两三朵开败了,细瘦枯萎的花瓣,有些沾在靠着的栏杆上。而多肉自己,也不似刚买来那样的绿,底部有一两瓣已经是青黄而腐败的颜色。

我便转身回房拿了剪刀,一下把那吸取多肉营养而生的花穗给剪去。一时间又呆呆地,朝公馆外望着。相似的常青齐整的树,相似的方形花圃,相似的黑色细铁门……却也真有我熟悉的那一个身影,在那里不知等着谁。


我随手便把剪刀丢在一旁,飞快地跑了去见他,朝他扑了过去。星星只是十分开心地笑着,接住了我。他衬衫前襟的口袋里,别着一朵白色山茶花,平日里幽静的香气,此时却是芬芳扑鼻。花上仍沾着些露水,也许是刚刚被才摘下。花开之日,梦醒之时,我闭着眼嗅那花香,贪恋着此时心中的欢愉。

可这一时贪欢,又有什么关系呢?时光飞逝,人生苦短,年少时光一去不复返。如梦一般朦胧的挣扎与纠缠中,他早早清醒过来,却也愿在此,安静地折了花,等我苏醒。若是换了我,也愿如他一般,等着闭着眼安睡的他——不论我们各自背负着怎样的命运。我们活着,便总有机会与气力。不论花开,不论花落,我们总会等着彼此,一起牵着手,走回充满希望和生气的世界中去。我们的爱不会是消耗着生命的花——我们便永远年轻而芬芳地相爱着。



“这次也好好接住你啦。”

星星这样认真地对我说。金绿色的眼睛里,满是温和的喜悦。


我便顺从了心中那些小小的、烟火般的快乐,终于踮起脚,在这样静谧而温和的夜晚,亲吻了他。


怀抱着我们之间,永远盛开着的花……与永远温存着的爱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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